唐藺瞧著唐老爺子這唉聲嘆氣地樣子, 也不知道怎麽安慰。

上輩子唐藺這會剛好接了個鎮上的幫廚，他只知道康爺生了重病後來好了, 之後康爺就跟著自己兒子定居在了市裏。等他回來，一切都塵埃落定了, 阿黃去了哪也沒人知道, 市裏是不可能帶著阿黃的, 那時候唐藺就想過阿黃是不是被賣掉了……

又過了一個星期, 康爺可以出門溜達溜達了，不用在禁錮在房子裏修養。康爺的兒子放下了工作一直過來照顧康爺，今兒見他恢覆的不錯，就趕回市裏處理了一些公司上的事。

康爺牽著阿黃溜達完, 就來到了唐藺家。康爺病過一場後，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, 雖然現在能走能動的, 但是臉色依然有些蒼白，平時穿著很合身的衣服都有些空落落的，風一吹過來，總讓人擔心他會不會一下子被刮倒。

平日康爺總愛跟著唐老爺子搬著兩張凳子, 坐在小別墅門口，兩人抽著旱煙隨意地聊著天, 現在怕是不能這麽放肆。屋外風大，唐老爺子帶著康爺就進了屋內。唐藺把阿黃接過, 綁在了院子那裏。

阿黃能夠從院子連著屋子的那扇小門裏看到康爺的身影，它悶哼了一聲, 也就乖乖地暫時呆在了院子這邊。

唐老爺子讓唐藺幫他把煙管子放回屋內，唐藺知道這是康爺現在的身體聞不得煙味，唐老爺子也就不在他面前抽了。

唐老爺子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，開玩笑道：“今兒啥風把你這老頭子吹來我屋了。”

康爺摸了一把自己的光頭，喝了一大口水，笑著說道：“今兒啊，就是特意來看看你們這些老友的。”

唐老爺子挑眉，問道：“這是決定去市裏了？”

康爺嘆口氣，苦笑道：“我兒子也不容易，我病一場，他也跟著瘦了幾斤。生意也不做了，就跑過來跟在我面前忙前忙後。我從醫院回來那晚，他一個大男人的還在偷偷的抹眼淚，還以為我不知道呢。”

康爺接著說道：“你們這些老夥伴不常跟我說嘛，說我有個好兒子，該好好享享兒孫福。我啊，以前心裏也不是沒想過跟他們一起生活，但是總念著自個一把年紀了，老跟著他們不好，怕礙著他們。經這麽一著，我也想開了，我那兒子兒媳是有心要照顧我的，我又何必把自己兒子兒媳推得遠遠的呢。”

唐老爺子點頭說：“你這老小子能想開就好了，你兒子做事有想法，你擔心來擔心去的都是多餘，雖然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，但孩子孝順我們就該偷著笑了。”

“對，你一向想得比我們清楚，我老早該聽你的。”康爺笑著說道，“我兒子這兩天也跟我提了，讓我跟著市裏住下，他們好照顧我。說像這次，要不是他回來瞧見了，我怕是就這麽去了都沒人發現。”

聽村裏人說，康爺兒子有一晚睡得不踏實，老是做以前跟著康爺生活的夢，心裏就琢磨是不是一種預兆，嚇醒後也不管太多，直接連夜就驅車趕回了唐家村。他回來第二天，康爺就在家裏暈了過去，幸好康爺兒子及時給送到了醫院。

村裏人都說，康爺這是命真的好，大概老天暫時不想收他，所以給他兒子托去了夢。也有人感嘆，康爺兒子是孝順的，老天爺一托夢就趕了回來。

康爺當然也知道這事，他兒子給他提的，聽了後康爺心裏也是難耐不平，又是嘆氣又是欣慰。老大不小的人，有個想著自己的親人是何等幸運的事。

“你們回市裏，阿黃打算怎麽辦？”唐老爺子開口說道。

康爺沈默了一會，連喝了兩大口開水，道：“暫時還沒想好章程。我兒子那邊就算答應養阿黃，市裏那屋也不可能真帶著阿黃過去。”

唐老爺子翹著腿一抖一抖的，也不知道想什麽。

阿黃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們正在談論起自己，“哞哞”的叫了兩聲，聽聲音還挺歡樂的。

康爺聽到阿黃的叫聲，朝它那邊看了一眼，說：“我呢，在別處有個好朋友，家裏現在還在種地生活，也跟那邊提了兩嘴，他們倒是樂意買下阿黃。”

說道這裏，康爺呼了口氣，拍了拍自己的光頭，接著道，“就是我這心裏不踏實啊。我把阿黃從小崽子買回來養了這麽多年，哪天不是把它當親閨女養的，說賣出去就賣出去，我……舍不得啊。”

唐藺看著院子裏樂滋滋嚼著菜葉子的阿黃，心裏也跟著沈了沈。

“不賣還能怎麽辦？拉去屠宰場嗎？”康爺說到這裏，神態有些激動，敲得桌子“砰砰”地直響。

唐老爺子給他倒了一杯水，說：“冷靜下，等會別又躺回床上去了。”

康爺猛地大灌半杯水，終於讓自己平靜了一些，整個人都有點垂頭喪氣。

“那朋友人不錯，阿黃過去不愁吃，就是要幫著幹點農活，我們家田都荒了幾年了，也不知道阿黃還記不記得怎麽耕種。”

“也許還有其他法子呢……”

康爺在唐藺家呆了一個下午，唐藺站在小別墅門外，望著前方佝僂著背的老人牽著一頭黃牛緩緩離去的背影，駐足看了許多。

康爺在他們家和唐老爺子提起賣阿黃的事，又過去了幾天。似乎賣阿黃的事只是口頭上說說，唐藺這幾天還能看到康爺牽著阿黃在唐家村溜達的畫面。

高考的成績也終於出來了，唐藺早有所料，這成績比上輩子可是差了一截。唐老爺子看了他成績兩眼，啥也沒說。榅婆倒是有些可惜，她還是挺希望唐藺能夠上個大學的。

高考成績出來後，唐藺回了一趟學校。同學間雖許久未見，但是很快又玩做了一團。唐藺原宿舍的人成績各有差異，不過都在自己預料之中，大夥也沒啥好傷心的。李田算是超常發揮，高興地招呼全宿舍的人一起去卡拉OK唱歌，慶祝一下高中生涯的徹底結束。

他們在卡拉OK裏鬼哭狼嚎了一個晚上，又在大排檔裏喝著酒吹噓到半夜，才醉醺醺地去了李田的家，眾人在他家的大廳倒了一地睡了一宿。李田父母也沒說什麽，知道他們高興，就任由他們瘋了一晚上，第二天一大早還給他們做了豐盛美味的早餐。

慶祝完，一同生活了三年的舍友，在李田家門口揮手作別。分別的感傷很快就被溫柔地放在心底一角，希望每個人都有全新的生活。

唐藺回了唐家村，發現唐老爺子和榅婆的面色都不太好。一直到了晚飯的時候，唐藺才從唐老爺子的口中知道，康爺已經把阿黃賣掉了，賣給了他曾經說過的那個朋友。

賣阿黃的事還是發生在今天早上的時候——唐藺還在李田家裏熟睡的當口。

康爺的朋友特意借了輛貨車過來的，康爺親手把阿黃牽上了後車廂。阿黃大概是知道康爺要把自己賣掉，一直在“哞哞”地亂叫，叫聲淒厲可憐，仿佛要把嗓子都吼啞了般。在登上後車廂時，也不管康爺怎麽拉，就是拗著不肯多邁一腳。康爺一直對著阿黃不停地說著“你過去了要好好吃飯，要好好聽話”這兩句話，圍觀的村民都不忍看這個場面。最後康爺是和其他人一起把阿黃拖上貨車的，康爺也不管阿黃淒厲的叫聲，直接就讓他朋友把車門給關上，趕緊開車離開。

阿黃被拖上了車，康爺連頭也不回地往村裏走了。阿黃也就這樣直接被貨車拉走，離開了唐家村。

唐藺聽著榅婆給自己說的這些，腦海裏都能想到那時候賣阿黃的畫面。唐老爺子今兒抽旱煙都比平日多了，榅婆也沒有心思管他，心裏還在為阿黃的事唉聲嘆氣。

康爺明天就跟著他兒子去市裏定居，吃過晚飯後，他把一些用不著的東西送到了唐藺家。康爺似乎又瘦了，衣服裏露出來的手臂肉都貼在了骨頭上，瘦骨嶙峋的。

“這些吃的喝的我就不帶過去了，你們喜歡的就留下來，不愛吃的就扔了。還有這些玩意兒，還挺新的，你們都留著用吧。”

康爺把一袋子東西放到地上，指著說道。

唐老爺子翻了翻那些東西，擡頭問他：“這是不打算回來了？”

康爺大笑，說：“哪能呢，春節還是要回來拜拜老祖宗的。”

唐老爺子也跟著笑道：“那你還帶這麽一袋子東西過來，吃的留下就行，其他的你趕緊收拾收拾帶回去。”

“瞧你那樣。”康爺說，“行行行，其他的我帶回去，吃的你們可別浪費了。”

“成了，就你這啰嗦勁。”唐老爺子道。

“哎喲，我這脾氣啊，真是受不住你。”康爺指著唐老爺子，要怒不怒道。

唐老爺子睨了他一眼，說：“得了，把力氣省省。”

兩人互損了好一會，康爺就扛著他那袋子東西回去了。榅婆把康爺給的吃的都搬到了廚房去，唐老爺子又深深地抽了口旱煙。

唐藺無奈地勸道：“爺爺，你今兒這旱煙可是抽過量了。”

唐老爺子哼了一聲，臉上不太樂意，但是還是抖了抖煙管子，把煙管子收了起來。

唐藺瞅著他的樣子，搖搖頭，明明舍不得自己的好友離開，又要氣對方，他爺爺這脾氣啊，就是拗。

第二日，康爺一家都過來接他，唐藺他們都過去給他送行。榅婆對著康爺說了好幾句註意身體的話，唐老爺子則是沈默著，啥也沒說，只是在康爺上車前輕輕地拍了拍這個老夥伴的肩膀。

村子裏和康爺關系很好的老人都過來跟康爺說了幾句話，大都是讓他好好跟著兒子過日子，時常回來看看。

康爺的眼眶有些紅，明明知道春節都會回來的，但是就是忍不住紅了眼睛。

對於他們這些老頭子來說，現在的日子真的就是活一天多一天了。一年回來唐家村一次，也不知道他們中會不會有人先一步離去。一年可也不算短啊。

眾人說了一會話，康爺就坐上車，只聽引擎轉動的聲音，這輛銀灰色的轎車漸漸駛離了唐家村的石子路。

唐老爺子站在原地許多，是最後一個離開的。

唐家村好似又恢覆了往日的平靜，只是這裏再也不會出現一個老頭子牽著黃牛溜達的畫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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